一本盖满厚厚尘灰的残破笔记

休城记

 

一本盖满厚厚尘灰的残破笔记，里面满是潦草的混乱的，支离破碎的只言片语

 

战争打了多久了？谁会知道呢。

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忘却我们为何而战。

战争正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本应如此。

没有人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比如在火光轰鸣中出现的几堆惨灰的废墟。

人们冷漠的从它们前面走过，就像本应如此一样。

在休城中，我不过是个异类。

 

今天没有什么不同。

火光，爆鸣。

只不过多了一块飞进窗户的石块（管它究竟是什么）。

我把它狠狠的砸了回去，一个回收机器人默默的把它收了起来。

致这伟大的让人作呕的美好时代。

 

衣衫褴褛的人们正在同回收机器人斗智斗勇，

从它们的铁口中，

夺回他们需要的那个未来。

 

爆炸落在了贫民区一片公寓上

又一群人失去了未来。

习惯了。

 

盐酸氟桂利嗪、舍曲林、苯巴比妥、吗啡

我从一本旧书中翻出这些古代的名词。

诊所不接收我这样的叛国犯。

即使我不是，

也不太可能排上三个月的队争取到免费机会。

 

脑感娱乐中心里的疯狂的尖叫声

与教堂里滑稽庄严悠扬的祷告声

一并在安静的大街上回荡悠扬。

它们或许从本质上都是一样。

 

我浑浑噩噩的走过空荡的大街

一个醉汉在一片废墟前坐着，

手里举着半小杯淡黄色的液体，

满脸通红，咧开嘴低声笑着。

笑声里满是悲哀，

同附近娱乐中心里尖锐的嚎叫

正在刺痛着我脆弱的神经。

 

我梦见无边的黑暗中

有一盏暖光的灯在轻轻摇动

然而决不会有什么灯的，

从来就没有一盏灯为我而亮起。

属于咖啡馆的时代还没开始就早已凋零殆尽。

 

休城垫满太阳能接受板的透明路面很是耀眼。

远远看去，灰色的大楼似乎都浮在空中。

路上静静的躺着几张报纸——也许不能说是纸，

上面印着大选结果：17票对10票。

休城一共有三十万人。

 

我抬起头，目光正对上外面缺了半边的广告牌。

盯了一会，上面猩红的大字“休城”似乎正在缓缓蠕动。

它好像将要吞噬一切。

 

休城历史无非就是这样：

一地碎石，

上面零零散散地斜插着几块磨去字迹，

再也无人识得的旧碑。

碎石堆上站着几个满腔热血的，以为这里本应如此的，

以为未来会更好的大傻瓜。

 

爆炸是人类发明的最伟大的艺术之一，

从一硝二硫三木炭，到雷酸汞与二四六三硝基甲苯，

在火光中，旧文明随之崩溃，

新的未来在上面建起。

 

休城在前进。

在火光中消失又迅速重新立起的灰色大楼，

飞速蔓延的文明触角整贪婪的吞噬着荒蛮的土地。

 

他们总是正确的——议会的那些人，

他们信誓旦旦的宣言

他们是“休城人民”选出来的，

他们代表休城。

人为降低信息熵的休文是伟大的——虽然我这个休文三级完全看不出来。

下水道污水净化后的水，直接导入自来水系统是健康的。

前进是高于一切的，不需要什么拖泥带水。

新的军事科技，正在改善我们的生活。

以及，兰世普是个叛国犯。

 

我究竟在写些什么呢？空洞的感情

满腹的不着边际的牢骚

我，这个叛国犯，究竟有什么资格抱怨呢？

 

或许我就不该迈进那家咖啡馆

不该去加入什么读书会

谁知道呢？

当初满腔热血的我大抵也会搞出些别的什么罢？

 

胜者迎接属于他们自己的欢呼

败者则被雪藏了土里，

连着他们所曾珍重的东西。

 

我们把一整屋子的档案

整理成电子稿

分门别类，我们得到的回报是什么？

几颗子弹和罪名。

 

咖啡馆的众人参加了休城选举，

妄图改变休城，我们错了。

自上而下的改变休城是天方夜谭。

我们究竟能够拯救什么呢？

我们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我们希冀改变一切，

最终被一切所改变。

 

在深黑无字的碑前，所有人都肃穆庄严。

但是已经没有人记得

他们为何而严肃。

 

咖啡馆被取缔了，

这是伟大变革中的伟大牺牲，

是休城前进中的阵痛

冰冷的时代将会吞噬一切旧日的温存，

这即是属于休城的未来。

呃，我吐了。

 

一只雏鸟初生之时就已目盲，

一条鱼幻想着变为雄鹰，

谁能给予它们属于自己的天空？

 

咖啡馆的众人失败了。

休城的政治就是混乱的漩涡。

自上而下的改变休城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输了。

 

休城的撕碎了它虚伪的外衣，

露出了吞噬了一切灯光的黑暗，

我被扔进了黑暗里。

黑暗的传言在休城流传已久，

它是一间能吸收几乎所有的电磁波与声波的小屋。

剥夺了听觉与视觉，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暗。

并没有一盏灯为我亮起。

 

在黑暗里，

从饮食到排泄，

伟大的无微不至的休城为我包办了一切。

 

忽然感觉十分滑稽可笑。

一梦醒来后，兰世普突然变成了一个叛国犯。

我曾经做了什么，但似乎什么也没做

恍如隔世。

 

我在黑暗里胡思乱想，

回忆我的挣扎，我的努力，和付之东流，

想尽了一切。

黑暗里什么也不存在，只有自己孤零零的意识，

在虚空里飘浮，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迷迷糊糊的从黑暗里醒来，眼前仍是黑暗。

没有声响，没有光线，寂静的让人疯狂。

在这里，活着或是死去，并无什么区别。

摸索着爬行，也只能摸到冰冷的厚壁。

我开始绝望，以为将在这里度过余生。

 

终于，我被拉了出去。

浑浑噩噩的忏悔了自己的叛国行径，

承认了每一条异想天开的，浪漫主义的作家也无法想象出的指控，

我就莫名其妙的自由了。

 

我被赦免了。

这是他们的“恩惠”。

但从黑暗中走出的我，

已不再是我了。

 

我终于苟活于世，

我的那些朋友们，

大抵已经和死灰的废墟融为一体了罢。

十个小印第安人，终于只剩一个。

 

或许，此生我也无法真正从黑暗中走出。

它烙进了我的灵魂，

让我无所适从，

我并不属于这个喧闹的世界。

 

我在阴沟里爬行，学会了与回收机器人争抢废品。

有时候仍然会怀念的看看自己的休文证书，

它们已经是一段历史了。

污泥糊住了阴沟里的虫子的双眼，

要如何仰望星空？

 

爆炸依然每日降临。

但可惜的是并没有一发落在我的头上。

能从这片街区搬走的都搬走了，

只剩下一群可怜虫。

 

未来依旧渺茫。

 

一切都会过去的。

就在刚才，我找出了我最后的留念，

我的休文证书。

见了它最后一面，

然后掏出一个复古打火机，

毫无留念的轻轻按下。

 

火苗在迅速的跳动，

只余下一地焦黑的纸泪。

 

也许终有一天，爆炸会在黑暗顶上降临，

炸碎这片死一样的寂静。

会有那样的明天吗？

 

作者：青青问问额额

排版：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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